2013年10月21日 星期一

《由一課佛學堂說起》


  先說明,這不是邏輯嚴謹的哲學文章,不過是篇粗疏的記敍抒情文而已。

  回到正題。猶記得上年Year 2的時候,因為沒啥選修科可選的關係,唯有選科跟哲學比較有關,而且比較有能力應付的選修課:佛學。其餘的選修科,一是沒相關學識基礎,二是根本不能選,三是上課時間衝突,所以其實差不多不用考慮。我想,當時大概有七八成的哲學Brother都有選佛學,理由同上。可是,唉,雖然當時揀無可揀,但現在回常起來,Little Ethelred對於選科的考慮,還是極有遠見的。

  當時一起選科的時候,他跟我說:「我覺得選科時的最大考慮是老師本身的質素。你看,Add Drop名單上,佛學課的老師來歷不明,聞所未聞,似乎不是本校的老師,難以預計他的課質素如何啊。」此話說得有理。結果呢,也如他所料,有選這門課的哲學Bro,全部都成佛了──至少以我所知,我所問及的每位哲學Bro,都有成佛的感覺。這是因為,那位由校外臨時聘請回來的佛學老師,真不是盞省油的燈!

  這位佛學老師,知識涉獵廣泛,特別能夠在宛如墳場一般死寂的課堂氛圍,開始籠罩住全班的時候,順手拈來,舌燦蓮花,欸乃一聲,把課題這葉輕舟,由西方極樂的佛祖手中,一直撐回東方之珠的新聞上。就像古時范蠡與西施泛舟湖上一樣,我們也就這樣跟她一起泛過萬紫千紅,出世入世,終茫茫然而不知余之所至也。她花在紅塵上的意見發表時間,往往是極樂淨土的兩至三倍,這讓我很納悶:為甚麼她會如此流連忘返?是因為滾滾紅塵裡還有她放不下的事情嗎?有好幾回我都想開口請教,但一想到她會回答我「你又生出分別心來了」,我就會感到慚愧──說到底,會有這種疑問,是因為我的修行還未夠啊。

  除了知識淵博之外,其教學方法亦堪可玩味。雖然課堂的內容沒有包括禪宗這支流派,但我認為這位佛學老師的教學方法,頗得禪宗真趣。大概一千多年前的唐朝,有甲乙兩位僧人去到趙州,向趙州禪師學禪。見面後,趙州禪師問甲僧曰:

「可曾來過趙州?」
「無。」
「吃茶去!」

然後禪師又問乙僧曰:

「可曾來過趙州?」
「有。」
「吃茶去!」

鏡頭一轉,時空來到一年前的佛學堂上。當時我問:

「甚麼是空?」
佛學老師輕鬆對曰:「空即是空。」

哲學Bro Jimmy Hui再問:

「空,本身是空的嗎?」
「空即是空。」

蘇軾的《江城子》裡有這麼一句:「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用來描述當時我與Jimmy Hui的心情,何其貼切──雖然眼淚是流在心裡,而不是在臉上。我們之所以會流淚,是因為我們感到無奈:透過佛學老師的禪機回答,我們不斷反問自己,到底我們的資質有多平庸?我們相比起佛學老師的修為,到底還有多少凡根未斷?這是自知這輩子也無法企及,而流下的絕望眼淚!猶可堪恨的是,當時竟然還抱著「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經追不上了,那就乾脆墮落吧!」的想法,結果就是乾脆連書也不聽:Chung Wai Tsoi在課上看西方名著《罪與罰》、Jimmy Hui看《The Book of English Grammar》、我看《正義:一場思辨之旅》、張熙因工作需要看動畫揣摩角色、Tree Man則一如既往,一邊看高登吹水台一邊大笑。現在回想起來,既然自知不足,卻還不知上進而分心做其他事情,還真是罪過罪過。

  這位老師,無論是知識上還是佛學上的修為都夠高的了,然而我們都替她感到一點點的惋惜。從長遠發展來看,我們覺得她選擇了一門限制了自己發展的宗教(雖然佛學跟佛教是兩回事,但她的確是佛教徒)。正如上面所說,無論天南地北,佛學老師都喜歡聊一頓,其中一樣最喜歡聊的,當然就是她的個人信仰。她最常說的一句口頭禪是:「你哋要信囉!」當我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驚為天人;當我們第二、三次聽到的時候,依然驚為天人!畢竟佛教是門講求探究、反思、智信,而不主張無疑地相信的宗教。至少我沒見過一位法師或禪師對普羅大眾說:「你們要相信因果……」、「你們要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種說話。這位佛學老師的傳教方法,實在令我們大開眼界,她開闢了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路,這點我個人來說是很佩服她的。但我們一眾哲學Bro一致認為,如果她的宗教背景變成某種流派的基督教,而傳教地點由課室變為教堂,她的口頭禪的傳教效果一定更加大,也與她的身分和環境更加配合。這是我們覺得可惜的地方。

  上面所說的,不過是些前塵往事,正如《詩經》裡的賦比興一樣,除了懷愐一下當時跟一眾哲學Bro出生入死的苦樂之外,也是為了引導下文。關於佛學課,我真正想說、也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其實是做簡報時的回憶。

  選修了佛學課的,不光是我們哲學系的人,還有其他系的同學,例如來自經濟、商業或社會科學的。然而,我們不同學系對簡報的看法,或者是更根本的,對學習、知識的看法,卻大相徑庭。誰人都知道,上一門課,少不了要做簡報,出來當眾Presentation是意料中事。其中整個簡報中最重要的,就是Q&A環節。一來這是制度上的得分環節──有問有答者,皆可得分;二來這對我們哲學系Bro來說,尤其重要,因為這才是真正的學習與思考的討論時間。但明顯地,有部分其他學科的同學不作如是想。有一回,某個好像是由經濟還是商業的同學組成的組別作簡報。恰巧有個哲學Bro,在Q&A時間,問了該組一個他們不懂得回答的問題。事後該組的其中一兩位組員,在課堂完結後私下咬耳朵(偏偏他們的聲量,又剛好足以讓經過的人聽到),說:「啲哲學拎真係特別麻拎煩,無端端做乜問埋啲咁拎難既問題?阻住晒我哋攞分!」明顯地,對他們來說,做簡報是為了分數,對於由簡報當中探索出來的學術問題似乎不大關心。

  這跟我們哲學Bro的想法有很大的出入。雖然我們也會重視分數,但我們還有比這更重視的事情,那就是我們是否真的搞懂了我們所學的知識。就拿上面的例子來說,在我們自家的哲學課上,被人問得啞口無言是常有的事,我們都已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也不會因為解答不了問題而遷怒於發問的人。相反,被問得啞口無言的人還會去感謝發問的人,因為他們幫手發現了盲點,或者某些更值得深思或延伸的地方。當然,發問的人之所以發問,也不是為了詰難或扳倒別人,而是像蘇格拉底所說的,「只是單純的想學到一些東西」。這是個美麗而純粹的空間:面對著一個問題,全班二十多人,不分組別,一起就著這個問題思考、討論,有些人嘗試提出疑問,有些人嘗試提出答案,但沒有人會吝嗇於分享自己所知的。因為我們都知道,相比起壟斷真理的快樂,我們更加崇尚因分享真理、令其他人一起進步的快樂。為了追求真理,單純而毫不保留地互相分享自己的看法,發問的人不會自矜,被問的人不會自卑,這種平等、無私、與壟斷競爭大異其趣的討論風格,就這樣不知不覺中建立了。

  但令我驚訝的是,想不到這種討論思維,還逐漸影響我們哲學Bro的關係,令我們的相處更加融洽而了無罣礙。我想,之所以會有這種影響,原因很簡單:除了是因為我們平常已經習慣了彼此合作、交流之外,更重要的是透過這種共同的思考風格,我們知道彼此都是同一類人,都是願意平等地真心分享的人。這樣大家都可以放下心來,盡情地聊些廢話,或者是一起抽Tree Man的水,而不用擔心有人會感到彆扭,甚至乎是爾虞我詐的情況出現。

  所以,當我知道星期日有聚會的時候,不得不說,我可是超級期待的。當天的聚會也一如我想像中般棒,我也享受了久違的哲學Bro獨有的溝通模式,無論是正經的,還是開玩笑的,都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在別處找不到的,謝謝大家。說起來有點唏噓,或許未來我們的聚會越來越難齊人,但無論如何,我依然希望,我們的友誼,就像我們一起建立的討論風格一樣,能夠延續下去而不改變。最後,我們也應當以大哲學家Tse San Pui為模範,繼續在哲學或者其他方面精進,令自己活得更好、更充實。

  寫到文章的結尾,臨書涕零,不知所言,是故草草了事作罷。

(13-10-2013)

2013年10月7日 星期一

《你是不願褪色的咖啡》


凌晨二時,冷冷藍雨
我,躲進了良景24小時開放的金拱門
然後點了兩杯香濃的苦澀──
  坐著。

茶色的紙杯輕吻我唇
一口,輕酌
記憶,回甘
噢,竟然
兩滴冒失的咖啡,不小心從杯緣掉到我的筆記上
幾灘傻氣的往事,在米黃色的紙上──
  暈開了。

我,有點臉紅地對你笑著,說
別再只顧著看我了,也一起喝嘛
然後,我請托盤上
那帶點古樸和風的可愛廣告
隨意去裝飾我的筆記內頁
為了感謝他的幫忙,我在他身上題下黑字──
  總有一天,它會成為歷史。

冷冷的藍雨,漸漸收歛
透明的時間,緩緩踱過
當初冒出白煙的咖啡
如今仍然被微暖擁抱著
我嘗試用雙手
緊緊地握著你的茶色紙杯替他保溫
然後微笑著跟你說──
  快點喝吧,趁他還是暖的時候。

凌晨五半,闇暗中的一絲金光
幾片雲朵不知何時
已由左邊飄至右邊
這就是所謂的不覺東方之既白了嗎?
我的茶杯已經空空
你的茶杯依然滿滿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
然後語重深長地說了一句──
  喲,沒辦法。

整個天色越來越光
落地玻璃外漸多的灰色路人
提醒我倆是時候離開這裡了
我低頭
對著你的咖啡小聲地說
唏,親愛的,我們走吧
我站起來,習慣地拍拍身上的塵埃
再拿起筆記,轉身步向大門
這時,你沒有牽我的手
我笑著搖頭道,不要緊,
然後昂首闊步,迎向燦爛的金光,轉頭對你說──
  重要的是,你是不願褪色的咖啡。

(25-4-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