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旅途多變,命運無常,一個山高水低,三長兩短,說不定就已經去森羅殿上會閻君了。人,實際上脆弱得像蘆葦草一般,輕輕一折就斷了。不過,人由於懂得思考的關係,因此西方又有句諺語:「人是懂得思考的蘆葦」。「清晰的思考方法,就像黑夜裡的一盞風燈。提著自己的風燈,照亮未知的路途,這就叫做獨立思考。」因此,人生最理想的思考層次,就像一段動畫畫面:一根有眼耳口鼻、會動會走的蘆葦,一手提著燈,一手呵護備至地掩護著燭火,在星光燦爛的黑夜下,尋找正確的路途,踽踽前進。
然而,當你成為了一根覺醒後的蘆葦後,把手上的風燈往前後左右一照,或許你會發覺,你正置身於一片毫無知覺的蘆葦群中間。他們隨風飄動,風向南吹,他們就把身子傾向南;風吹向北,他們就把身子傾向北。他們沒有眼耳口鼻、沒有觸覺,手上也沒有風燈,只不過依舊是一株植物。這時候又有一陣風吹過來,他們照舊隨著風的方向擺蕩,而你則費盡力量才能夠站穩腳步。風吹過後,一切如昔。只是,剛才發生的所有事情,會不會令你覺得──「為甚麼他們沒有知覺?」
話說星期一晚上,聖公會休息。要看書,唯有走十分鐘的路往馬鞍山體育館(在家中看?算了吧,沒被廢話吵死、電視的聲浪淹死就算萬幸了,敢談看書?至於圖書館嘛,八時就關門了)。跑到體育館去看書好像很奇怪,其實不然,因為體育館的基本設施齊全,環境寧靜,只差在沒有桌子罷了。看書期間,望望手提電話,九時左右。正伸腰呵欠間,卻聽到喧嘩吵鬧之聲掩面而來。擰頭往右一看,只見一群穿著時髦的毛頭彈跳過來,有男有女。觀其年紀,不過中一二矣,其中一個男的還穿著校服。
他們不來猶可,一來立即聽到各人口中迸出無數髒話,彼此往來返復,真是句句金石鏗鏘,字字擲地有聲,盡顯廣府話靈活善變的特點,只是有點不堪入耳。當時我身處的地方,有一字排開的單人獨立座位,通通面向走廊,只見他們其中一兩個橫躺在座位上,頭和雙腳各架在兩邊手靠,正面看就像考卷上常見的剔號一樣。請別忘記,整個過程中甚麼娘呀、鳥呀、牡呀、牝呀等等仍舊滿天飛。
此等舉動自不免驚動體育館的職員。過了一會,一位中年男職員走過來,勸喻他們不要在此粗言穢語,以及保持安靜。俟小毛頭眾走出大堂時,四下無人,我與那職員搭上眼光,他搖頭唉聲,我頓首微笑,皆作無奈狀。
十一時,體育館關門大吉,我亦收拾書具,步出大門。抬頭一看,霪雨霏霏,斜紋依依。忽然間聽到有些悉悉蟀蟀的聲音,向左一看,原來那群小鬼正窩在大門外的一隅旮旯中,吞雲吐霧,嬉戲耍樂。我再次望向天空,搖搖頭,沒法子,唯有櫛風沐雨,步回家去。
事後,雖然不太記得他們的臉孔,然而卻清楚看到他們的眼中,並沒有對未來的期望,也沒有對生命的自覺;有的只是無盡的茫然,既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甚麼,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麼存在於此,只好與自己的同類聚集一起,漫無目的地四處閒逛,一起打發漫長的時間,享受片刻的存在感。然而,俗語有云「斬腳趾避沙蟲」,以這種方法逃避心靈的空虛,終究不能把問題徹底解決。獨處的時候,心裡的空虛再次死灰復燃,於是他們再次與自己的同類走在一起,形成了不斷輪迴的狀態,並且令這種行為成為慣性規律,不斷徘徊在生命的盲目之中,就像一株毫無知覺的普通蘆葦一樣,隨風飄動。
其實要跳出輪迴,成為有知覺的蘆葦,方法很簡單,只要多問問「為甚麼」就可以了。「為甚麼」這三個字,可以說是一切知識的起源,亦是智慧的開端。當問了第一個「為甚麼」後,你就會發覺,緊接下來會是一系列連鎖的「為甚麼」;當你開始認識自己,你就會發覺,緊接下來會是對宇宙的好奇。或許這個追尋答案的「摘星」旅程,期間會遭遇很多困難,甚至乎走一輩子的路都找不到通往天空的階梯;但過程中,你這株蘆葦會攀上最接近天空的高山,仰望星空的漫天星宿,真正體驗自我與宇宙的關係。在這段與真理最接近的距離,雖然有點孤獨,但能夠呼吸到最自由的清新空氣,也算是人生中無悔的時光之一。而最重要的是,你終於自覺自己存在了。
小時候看見路邊生長的含羞草,總喜歡「輕薄」它,用手指輕輕掃抹一下它一枝兩列的小葉子,然後看它害害羞羞、溫溫柔柔地對摺起來,總覺得比起其他的植物都要有趣。就連含羞草都有知覺,身為人卻不如它,難道不怕含羞草指著一眾蘆葦笑道:「羞!羞!羞!」
2009年11月9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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