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這篇文早就在2011年1月1日就想寫了,後來因為惰性以及避免影響溫習氣氛等種種原因,拖稿至今方才動手,實在令我慚愧有加。
那麼今天發生了甚麼事,又重新想寫這篇文章呢?一來溫習溫膩了,記英文生字記傻了,想轉轉Channel,以免爆掉Quota,後勁不繼;二來碰巧今天是伙炭藝術工作室開放日,心想冥冥中確自有契機。天與良機不取,後必有災,於是一不做時二不休,索性一天野盡,至於課業修為,第二天日出後再說。
關於藝術工作室的遊歷晚點再說,現在說回正題。
細心一想,好像今年是第一年寫個人回顧。唔,就連自己都覺得奇怪,網誌已經闢了兩年有多,怎麼直到今年才寫個人回顧?想不通想不通。算了,不管他。好吧,既然是個人回顧,那就該按上年的個人經歷定個題目;而上年的經歷,給我最主要的感覺,就是「精神病」。
「人人都有精神病,差在程度不同而已。」我忘了這句話出自何經何典,好像是某位朋友對我說的。我初時還摸不著頭腦,怎麼突然就這樣說呢,後來從各方書本裡,看到資本霸權以及人類自身的精神墮性,如何雙管齊下抹消人的靈性與獨特性質,再結合現實觀察,才發現此話雖略為誇大,但亦已經到了「十分有七八」的地步了。
「甚麼是精神病?」我嚴肅地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緊接下來的,理所當然就聯想到自身起來:「我正常嗎?說不定是自己有精神病呢?」
要分辨是否有精神病,真的這麼困難嗎?那倒也不,我後來總算找到了答案──理性。要分辨精神病與否,我想最終極的根據,就在於有沒有理性。理性即懷疑。我們說:「那個人瘋了!」(嚴格來講,精神病不等於瘋,純為方便舉例),其實就是說那個人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甚麼;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甚麼,是因為他沒有疑問過自己正在做甚麼。只要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甚麼,我們就很難說他是瘋子,畢竟「知道自己正在做甚麼的瘋子」很難成立。當然,你也可以用塔利班恐怖分子的例子來反駁:「塔利班恐怖分子分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但他們仍然做出瘋子般的行為!」不過哩,只要用邏輯推理一下,就可以知道,其實塔利班恐怖分子一點也不瘋,至起碼核心人物不瘋。自己待在千里之外安然無恙,只指揮手下去神風式自殺,這樣的人,你能夠說他瘋麼?(其實塔利班的問題又牽涉到宗教,說到宗教自然又有人嘲諷說宗教其實是精神病的一種……)總而言之,有沒有足夠的理性,去懷疑自己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甚麼,就是精神有沒有問題的關鍵。就算是精神病人,只要他知道自己的精神有問題(精神病成因不一定源自心理或認知問題,也可以因為生理問題),那麼他的病能夠治癒的機會就很高了,因為他知道自己該去找專家求助。
好了,若果以上的定義成立的話,那就可以大聲對外宣稱自己尚算正常,以及大模大樣地指責現今社會到底有多病態。每逢走在旺角西洋菜街上,我都有這種感覺:雖然四周的人,心地不同,各如其面,但他們的氣質告訴我,他們其實都是同一種人──因為都活在同一潮流之下。而這個潮流,就是資本主義引伸出來的消費主義。消費主義鼓吹盲目消費,透過鋪天蓋地的廣告、分期付款等等方式,務求燃起人的消費慾望,總之買了再說。其實單看「盲目」二字,就早已經離精神病不遠了。慾火一起,只消輕輕一扇,腦袋就立即昏了,由自我意識變成偽自我意識(表面上是自己決定的事情,實際上已經遭受別人影響),可以是一剎那的事情。然後,商人成功引導消費者消費了,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一不做時二不休,既然開始了就沒有停下來的理由,況且肥水不流別人田,不賺白不賺,一於乾脆賺盡他!於是商人為了賺錢,開始盲目宣傳,甚至以「計畫性淘汰」手段來引誘消費者陷入萬劫不復之地(近年推出的相機,多一個新功能就翻新成新型號。我一直在想,不能夠乾乾脆脆出一部集眾功能於一身的相機麼?),然後引誘消費者盲目消費;成功後又開始盲目宣傳及推出新商品,最後互為因果,形成盲目的輪迴。彼此就在一頭熱中,不知道為著甚麼而拚命消費與被消費。每次走在旺角西洋菜街上,我都感覺自己像愛麗絲一樣,正在夢遊仙境,放眼都是不知道為甚麼但總是在叫「沒時間了!」的紳士白兔,四周也是瞬息萬變光怪陸離的古怪景色。
精神病當然不止一種。盲目消費還算小Case,因為容易醫治。近日不知哪位先賢大德,提出了貨品售出後一星期為交易冷靜期的概念,我覺得這個概念很好,很有點意思。世間上沒有甚麼事情能夠於後悔後重新來過,這個概念若然成真,大概可歸納其一。觸類旁通者甚至可從此中汲取經驗,明白世事可以重來的萬中無一,應該好好珍惜得來不易的機會。不過可惜的是,不是所有精神病的解決方法都能夠這麼直接而有效。鏡頭一轉,回到家裡,晚飯時間。我想大部分香港家庭,晚飯都有一味菜,叫電視汁撈飯(包括我家)。記得電視發明之初,有人說過這是洗腦之物,結果給人嘲笑他落後迷信。那人抱著甚麼心態說電視是洗腦之物,已不可考,但亦無關痛癢,重要的是他把話說對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見識過,某些人很喜歡吃飯的時候,一邊挾餸吃飯,一邊當「電視教授」(也包括我的家人)。甚麼叫「電視教授」呢?顧名思義,這類人在電視機面前,會立即搖身一變,天文地理,無所不曉,學貫中西,德侔古今,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地論述個人見解。雖然那些見解電視裡的人物才剛剛提過,可是由電視教授口中再次提出,並無損其真實。通常這類人有點年紀,大概中年居多,在雄辯滔滔之際,那副看透世事的嘴臉,真是讓我欽敬萬分。相比起來,自己就開始慚愧起來了。雖然書讀得不多,但也不算少呀,怎麼就不如他們這些看電視般的?看個十幾廿年,就能看破紅塵了,我當初怎麼這樣傻,竟然跑去看書,看越多還發現自己對世事知道得越少,真是愧對列祖列宗!
後來我發現,原來這種情況不只發生於電視機前,只要條件適合,這類人都能夠立即變身為教授。例如有一趟,我到大X樂溫習,對面桌子就坐著幾個中年,雖然衣服有點殘舊,但我們不能以貌取人,因為只要一聽他們說話,你就會發現:嘩不得了了,位位都是天文地理,無所不曉,學貫中西,德牟古今,滔滔不絕的。他們對自己的見解是何等了解,並因此而自豪,其他人的見解與其契合,正好說明了他們的見解是何等正確。另外,無論甚麼事情,他們都能夠只用同一套思考模式去解答所有問題,可見該思考模式己經歷盡挑戰,能夠應付所有情況。當時我不得不驚覺,不單止電視,原來只要日子有功,聊天吹水都可以成為教授的。
或許你會說:「人家聊天好好的,干卿底事?」嗯,這的而且確與我無關。不過,日子久了,我發覺他們聊的話題,好像也與他們毫不相干。為甚麼他們會像時事評論員一樣,如此熱衷於批評某位明星隱暪戀情然後被「斷正」拍拖的事件?為甚麼他們會像股票分析專員一般,詳細說明兼提出數據去討論一眾名緩參加「飯局」過夜後的身價?為甚麼他們會像專業婦產專家一樣,熱烈競猜懷孕女星將會生男還是生女,而且還要提供個人生仔偏方?他們有必要討論別人的陰私嗎?是的,他們討論這些事情的而且確與我無關,我只是想思考一下我自己有沒有討論這些話題的必要,好決定要不要參與他們的討論而已。但是,我後來又想,他們業務繁重,研究的範疇眾多,正所謂貴人善忘,今天說過的後天可能就忘記了,我想我天資愚鈍,大概會跟不上他們的速度,所以最終只好空手出寶山,眼白白看著他們更加超越自己了。
我過往在藝術館,曾經親耳聽到某些看不懂藝術品的人說:「這些搞藝術的人,專弄些古靈精怪讓人看不明白的作品,簡直就是神經病!」當下我立即深表認同。這些看不懂藝術品的善長仁翁,自己看不明白藝術品是做甚麼的,就推想創作此藝術品的始作俑者,必然也不知道創作此藝術品是做甚麼的。這真可謂將心比心,推己及人,頗得孔孟遺風。是的,搞藝術的跟患上精神病其實沒甚麼差別。世界正在急速發展,爭分奪秒,誰會有事沒事去慢條斯理搞一些沒人看得懂共且沒有經濟效益的藝術品?藝術家;資本主義下,金錢掛帥,誰會放棄賺錢的時間,去餓著肚皮,堅持個人原則?藝術家;在這個講求快速便利的一元社會,誰會無風起浪,與社會搞抗爭,堅持多元價值?藝術家!在常人眼中,藝術家就是一群不正常的傢伙,因為就連正常的常人,都不能夠理解他們正在做甚麼,所以藝術家這些不正常的傢伙,也必然不可能會知道自己正在做甚麼。如此說來,藝術家不是有精神病,還會是甚麼?
不要以為精神病只是個人的事情。其實精神病像流行性感冒一樣,也是會傳染的。以上述例子為例,只要生產商輕輕一扇,消費者的意志就好像三隻小豬中的矛屋一樣隨風散,成了偽自我意識;一群人聚在一起,言不及義地討論娛樂圈的無聊事情時,無所事事的旁人經過的時候,就很容易參與其中。人的意志其實何其脆弱,很容易就被煽動後的慾望與異化後的好奇心所凌駕;然後就像喪屍片裡的喪屍一樣,自身感染了盲目,還跑去感染其他人。
人感染了盲目猶可,整個國家感染了盲目,那就是人類真正的厄運。二戰時期的德國就是這樣的典型例子,全國上下皆陷入盲目的個人崇拜之中,整個德國猶如患上精神病一樣。另外一個例子就是今天的瑞典。不知何故,瑞典政府堅持讓諾貝爾評審委員會頒發和平獎予劉曉波,就是劉曉波不能前往瑞典領獎,諾貝爾頒獎儀式裡,還是要預留一張空椅來代表劉曉波。瑞典政府與諾貝爾委員會這樣搞個人崇拜,跟患上了精神病有甚麼分別?也難怪中國政府保護劉曉波,不讓他前往瑞典領獎了,萬一感染了精神病怎麼辦?
人是意義的動物。人總是喜歡為自己的行為加上理由,也喜歡追求有意義的理想,否則生命就好像羽毛一樣,輕飄飄的,所謂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這種強制找尋意義的性質,可能只是為了令自己活得安心一點,不致於感到生命的虛空,如同沒有存在過一樣。可是,如果再追問下去,為甚麼人總是喜歡存在而拒絕虛空?這我也不知道,只能答是因為生命的本能吧。從這個角度看,或許人生本來就是一場盲目追求意義的精神病,只不過世人盡皆如此,沒能分出個高下,所以眾人皆習以為常,然後自以為正常罷了。
以上就是2010年的個人主題。除了「精神病」之外,當然還有其他的感受,例如先師猝死、朋友情侶的離離合合等等,就讓我再次感到「知否世事常變,變幻才是永恆」。無論如何,我會繼續好好地活下去,儘管人生可能真的不過是一場精神病。
註:本文成於一月二十四日,而參觀伙炭藝術工作室則是一星期前十五號的事。拖稿有如此,實在慚愧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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